第125章 吃醋是病,得治!(1/1)

卢龙塞是一个好地方,易守难攻,进可攻退可守。

这也是哈萨尔先前为什么要巴住它不放的原因。

只如今,北狄军败退卢龙,大晏军也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此处险地要塞。天黑的时候,派去追击哈萨尔的将士回来了,追出了约五十余里,哈萨尔带着主力退守大宁了。

哈萨尔是一个优秀的将领。今日决战时战马的突然“失态”,赵樽和东方青玄能够看得出来,他又如何会看不出来?所以在与大晏军对阵之初,他便知道着了别人的道儿了,开始安排主力撤退。

当时守卢龙塞的死士不过一万余人,主力基本撤走。而如今北狄控制着北方乃至整个辽河流域的领土,与大晏对峙,势力也是不容小觑。可以说,大晏想要撤退消灭北狄,不是说不可能,至少短期内不太可能。统治一个地区容易,想要统治一个民族哪里是易事?

“打仗劳民伤财,为什么不能和呢?”

夏初七喝了一口酒,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
此时,皎洁的月儿高高悬挂在黑幕一般的天际,她坐在卢龙塞的山顶一块平石上。天上繁星看着她的脸,地上靠着的是赵樽硬朗挺拔的身躯,他仍然没有脱下的盔甲,却少了白日的肃杀。

寂静的山坡上,风声悠悠。

石头上放了几坛酒,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味儿。两个人在阔别将近两月之后,盘腿靠坐在卢龙塞的山顶,看着下面卢龙塞的火把,一边儿喝着酒,一边儿聊着天,一朵朵火光在眸底跳动。随之而跳的,还有他们的心脏。

她问了,赵樽却许久才回答。

“在陛下看来,和即是败。”

夏初七一愣,“和与败,两个概念好不好?”

“在陛下看来,一个概念。”

“也是,对于一个刚愎自用、狂妄自大、目中无人的家伙来说,像和议这样有利于民生发展的事情,确实也是一种服软。”

她喝了不少的酒,胆子也就大了不少,一连用了好几个贬义词来评论远在京师的那个老皇帝,原以为赵樽会有异议,可他却是没有说什么,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。

“天下格局,分分合合,正是如此。”

夏初七轻呵一声,眼珠子转着,斜瞥着他,玩笑道:“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?哟喂,大爷,看不出来,您还有诸葛亮的智慧观点呢?话说,您这是想要抢我卧虎小诸葛的招牌?”

赵樽扫她一眼,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酒,看着下面巡逻兵士手中龙蛇一样游动的火把,一张明明灭灭的俊脸上,略略带了一丝笑颜。

“第一次见你,你说你是诸葛孔亮的后人。哎,满嘴胡说八道的妇人。”

那是去年,在清凌河边的事了。

夏初七嘿嘿笑着,与他碰了一个,突然觉得两个人好像认识得够久了。

“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胡说八道?”

“自然。”

“为什么不追究不反驳呢?”

“不值得。”

“噗”一声,夏初七喉结一痒,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。气咻咻地呛了几下,她恶狠狠瞪着他,“你这个人,就不能说几句中听的话?比如:你第一次见到我,就被我美貌的外表和过人的智慧所征服,一见钟情,再见倾心,感觉红鸾星动,三生有缘啥的?”

“咳咳咳!”

这一回,换赵樽呛住了。

咳嗽了好一阵儿,在夏初七吃人的目光瞪视下,他漫不经心的叹了一声,才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:“阿七,虽然爷很想留一点尊严给你。可你自己思忖下,河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妇人,长得黑不溜啾,满嘴喷粪……除非爷眼瞎了,还一见钟情,不把你一招毙命就不错了。”

“赵、十、九。”

一字一顿喊出来,夏初七听见了自家牙齿磨动的声音。

“什么叫黑不溜啾,满嘴喷粪?我靠!你这样打击我,合适吗?亏得我千里迢迢由南到北来寻你,亏得我不怕危险潜入敌军营地,治马烧粮,我容易么我?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累,多少次差点死于非命?好不容易见到你了,哦,你还来嫌弃我。”

埋怨的话,竹筒倒豆子似的从她嘴里说出来,半开玩笑半认真,赵樽抿紧了唇动了动,放下手中酒坛,将她圈入怀里,掌心轻拍着她的脊背,淡淡说,“阿七吃苦了。蓟州客栈的事,爷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。”

嘴里哼哼着,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。

“算你识相。”

她知道他先前的话不过是玩笑,也不与他计较,推开了他抱得紧紧的手臂,拿起酒坛来塞回到他的手上,两个人狠狠碰了一下,她一边儿把酒往肚子里灌,一边儿想着蓟州客栈的刺杀,突然脑子里激灵一下,想起一件事来。

“爷,你说奇怪不奇怪,今日我炸了北狄军的粮草库之后,从山上滑下去,碰见了哈萨尔。他只看了我一眼,居然什么也没有说,调头就带着人走了。当时看到他身边的李娇,猜测他肯定是爱极了她,知道我是她的表妹,这才放了我一马。可刚才仔细想想,我又觉得不太对,哈萨尔在卢龙塞败得这样惨,我‘功劳’不小,他应该恨不得宰了我才对,怎会为了一个侍妾就放过我?”

“哈萨尔是个男人。”

“啊”一声,夏初七愣了,“啥意思?”

赵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顿了顿,将手中空掉的酒坛丢在一边儿,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满是褶皱的纸笺来,递给了夏初七。

“自己看吧。”

狐疑地接过纸笺,夏初七就着皎洁的月光展了开来。一行毛笔字在月光下很是清楚。可是一入目,却是把她给气得不行。上头哈萨尔写着,“敬你是英雄,放了你女人,送回我妹妹。男人之间,不必以妇人为质。”

她低低“靠”了一声。

“哪有这样的事儿?当时北狄军都撤退了,大晏军队马上就要攻入卢龙塞,我身边有如风和拉古拉,他就算有本事抓住我,也未必会有那么容易。可如果他停下来抓我,就必须放缓逃跑的速度,也许一念之差,根本就跑不掉了。这完全是强词夺理嘛!”

气得吹胡子瞪眼,她很不服气。

赵樽默默的听着,喝了一口酒,喉结里发生沉闷的“咕嘟”声。

“哈萨尔百步穿杨,他若要杀你,你跑不掉。”

作为一名自认为“优秀”的特种兵,夏初七非常不愿意承认他说的是实事。更不愿意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,就被哈萨尔当成了人质来与赵樽进行交换。

“那你是怎么打算的?”

他没有说话。

她看出来了,挑了下眉头,“你真要把乌仁潇潇送还给他?”

月光下赵樽的侧颜轮廓分外好看,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暖。夏初七期待地看着她,希望他能够否认。可他略略迟疑了一下,却是点了点头。

“我已经让元祐把她从开平大营带过来了,这两日就会到。”

“这不公平!”

“很公平 ̄萨尔有放你的胸襟,爷为何不能放了他妹妹?”

“为什么?”夏初七有些恼火,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出现破坏了赵樽的计划,说话时的语气也高昂了起来,“赵樽,这明显是哈萨尔耍诈,他根本就没有捉到我,凭什么交换?”

赵樽揽住她的肩膀,目光坚定,“阿七,他饶你一命,对我来说,这比什么都重要。再者,一个妇人改变不了战局,爷不愿让人戳脊梁骨,可懂?”

懂……

她都懂。

赵樽要的是战场上见真章,放不放乌仁潇潇无关痛痒。

可她心里那口气就是咽不下去。

颓然地哼一声,她抱着曲起的双膝,望了一会儿下面巡逻的火把,才冷静下来,侧过脸,目光烁烁地看向赵樽。

“那你准备怎样安置我?今日在战场上,大家都认定了我是北狄的公主,你如何交代?我的身份不能暴露,如今赵绵泽摄政监国,万一他找你麻烦……”

“我会处理。”赵樽圈住她的腰,苦笑一声:“今日的事,是爷鲁莽了,没有考虑周详,落人口实了。等元祐送了乌仁公主过来,我就把她送走,就算是给大家交代了。而你……”瞄了她一眼,他低低说,“只能暂时做我的侍从和军医了,军中不能有女人。”

听他说鲁莽,夏初七心塞了。

鲁莽的何止是他,还有她自己。

在那一刻,从哈萨尔的手底下逃出来,她只是迫不及待地要见他,只要见到他,什么都好,根本管不了别人会怎么想,会怎么看。那情绪无法控制,一个拥抱不满足,还想要一个亲吻。等冲动完了她才反应过来,景宜郡主还在京师,怎么可能出现在北边战场?

暗自苦笑一下,她玩笑的瞪他一眼。

“哟,听殿下这语气,是后悔在人前亲我了呀?”

赵樽弯了下唇角,紧了紧手臂,吻落在她的额上。

“爷何时说过后悔?”

“那就好。”夏初七低低笑,靠在他怀里,手指着天边的皎洁的月亮,“不做已经做了,不冲动也冲动完了。现在说什么都晚了,我都不介意你亲了‘公主’,你也甭介意了。只要我俩在一起,什么都好。”

她自觉说得深情款款,可赵十九却不解风情。

一把拍下她的手,他低声说:“不要指月亮。”

“会割耳朵?”

“会……”他突地凑过来,一口叼住她的耳朵,轻轻裹入嘴里,那低低的,男性的,粗粗的呼吸声,瞬间烫红了夏初七的脸,哦,不对,是心……心酥麻了,身子也就软了,她整个儿落入他的怀里,直到他温热的唇从耳垂辗转落在她的唇上,再紧紧与他纠缠在一起。

“咳!”

一道重重的咳嗽声,从山坡后面传来。

夏初七一惊,又羞又窘,赶紧直起身子,整理衣服。赵樽却是不慌不忙,仍然拿一只手揽住她,没有回头,沉声低言。

“若是要喝酒,我请你。若是说别的,不必了。”

“我自然是来喝酒的。”一个人影冒了出来,风姿卓绝,芳菲绕遍,在月光下幻若仙人。他唇上带着柔和的笑意,走近了,丝毫不觉得别扭,直接就绕过两个人,坐在了夏初七的另一边儿,莞尔一笑。

“不好意思,打扰二位的雅兴了。”

明知道打扰还来?

来了不说,拿了人家的酒就灌了一坛?

灌完了不说,还不甚优雅的打了一个酒嗝?

打了一个酒嗝不说,他还笑意靥靥地望向了夏初七,要撵她走。

“阿楚,下面有许多伤兵,应该有用得着你的地方。”

身为一个医者,夏初七对于战时治病救人并不抗拒,可东方青玄明显要撵她离开好像与赵樽有话要说的样子,却是让她很不爽。

“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我说?”

东方青玄撩了一下披散的头发,笑了,“男人间的事,妇人不好插手。”

夏初七哼了一声,“你想搞基,勾引我男人?”

又是一个新鲜的名词儿,东方青玄一愣,脱口而出,“搞鸡?”

不仅他不懂,赵樽也是不明所以的看了过来。幸而两个人都不是傻子,很快从搞鸡的“鸡”里联想到了什么,赵樽面色一黑,不声不响,东方妖孽却是媚眼一甩,轻轻笑出声来。

“就算是吧!那我与殿下搞鸡,你可否回避?”

“凭什么?”夏初七挑衅的抬高下巴。

“哎,好歹本座为了助你,挨了殿下一顿好揍。”

说罢他像是害怕她不肯相信,把脸伸了过去,让她看他的脸上还没有消散的青紫。可不巧,他的脑袋刚一凑近,就遇到了一只手,轻轻地隔了开不说,原本坐在他身边的女人,已经被赵樽抱到了另外一边儿。

“东方大人,请!”

看着递过来的酒坛,东方青玄愣了一下,笑了。

“殿下还真是紧张。”

赵樽不回答,只给了他一个寒光四射的眼神儿。

“不想喝,就走!”

东方青玄叹气伸展了身子,衣袂飘飘间,唇角的笑容扩得更大了,对着月亮喝了一口酒,他斜眼睨过去,“你不让她瞧见,她不照样瞧见了么?对吧,阿楚,我没说错吧?”

夏初七不太习惯他如此亲热的称呼,看着赵樽黑沉沉的脸,瞪了他一眼,“大都督叫我名字就好,被你这样一喊,我身上鸡皮疙瘩掉一地。”

东方青玄又笑了一声,“那可真是罪过了,青玄还以为,在蓟州客杠看过你沐浴之后,我两个的感情是极好的了……”

“东方青玄……”

夏初七脸臊得通红,恨不得掐死他。

见她真的生气了,东方青玄莞尔一笑,撩唇看向赵樽。

“青玄只是玩笑,殿下切莫相信。”

丫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?他明明就没有瞧见好不好?夏初七心里气极,看出来这厮没安好心,故意整她来着,她火急火燎地瞄了一眼赵樽。可那边却没有动静儿,两个男人甚至还碰了一下酒坛。

只不过,一个冷气森森,一个面带微笑,看得她心尖尖直发抽,觉得此时还是三十六计……走为上计。尤其看见赵樽面无表情的样子,好像并不反对东方青玄“撵”她走,一定是他俩有什么不想她听见的话要说了。

起身拍拍膝盖,她瞪了东方青玄一眼。

“人生何人不挨打?爷,打得好。依我说啊,不仅要狠狠打,还得以母亲为中心,以上下五千年的祖宗为直径,展开全方位36度无死角的烈性问候。哼!”

她怪异的话,说愣了两个男人。可她嘴上虽然说得极狠,但看到东方青玄漂亮的脸上不和谐的青紫瘀痕,作为一个专业爱美了二十多年的女士,她确实觉得暴殄天物了。没有多说什么,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儿来,递了过去。

“喏,便宜你了!拿去擦伤。”

……

……

看着她消失在月辉下的纤细背影,东方青玄把玩着手中的瓷瓶,又凑到鼻端闻了闻,这才动作优雅地将它纳入怀中,故意刺激某人的笑了一声。

“还是楚七好心啊。”

“本王都不知道,东方大人穷得连伤药都用不起了?”

“策略。”无视赵樽冷冷的讽刺,东方青玄笑得无害,语气里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儿,“我不过不擦药而已,又哪里有殿下你精明?明知我来了,还玩得一手好亲热,故意向我示威?天禄,我得重新审视你了,都说男人心里有了女人,就会变得幼稚,往常我也是不信的,如今看见你,真是信了。”

东方大都督忽略了自己“不擦药的幼稚”,指责起赵樽的“幼稚”来,却是脸不红心不跳。

不过赵樽什么人?

杀人都不见血,损人更是不留情面。

他冷冷道,“本王可以与她亲热,你可以吗?”

“呵……”东方青玄眸子微暗,慢悠悠地笑了一声,“晋王殿下您艳福不浅,青玄自叹弗如,只如今传闻你与北狄公主有染,如何向朝廷交代?”

赵樽冷笑,“不劳东方大人费心。”

东方青玄似笑非笑,“到底曾经是兄弟,关心一下。”

赵樽侧过眸子,凉意入骨,“你既然记得,就不要招惹我的女人。”

东方青玄仍笑,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

“东方青玄——”赵樽拖长了声音,余味儿里全是凉意,“蓟州客栈的人,可与你有关?”

东方青玄凤眸一眯,“无。”

静静的,赵樽好一会儿没有说话,他看了东方青玄良久,突然抬起手里的酒坛,大口大口地灌入喉间,直到酒坛入了底,他才冷冷问,“那你是想来为人求情的?”

东方青玄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,只是摇了摇手上的空酒坛,顾左右而言他地轻笑,“天禄,我们有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?”

“前不久才喝过。”赵樽道,“庆功宴上。”

东方青玄不辩解,只是一笑,“我说单独。”说罢看着赵樽沉沉的眸光,又深深看了他一眼,极为隐晦地问了一个与上面的话完全不相干的问题,“天禄,你后悔吗?”

赵樽没有看他,面无表情,挺拔的身影岿然不动。

“人各有命,本王从来不为做过的事后悔。”

东方青玄沉默了片刻,才低低道:“如今大晏储位已定,你若再想翻盘已无可能。唯一能做的,便是在北平这边的土地上好好经营了,其实做藩王也没有什么不好,啊?”

“东方大人会不会管得太多?”赵樽冷冷瞄着他,停顿一下,又把话题给绕开了,“蓟州客栈的事,谢了。”

“碰巧遇见,殿下言重了。”

“在东方大人这里,从来没有巧合的事。”

“你说是,那便是吧。”东方青玄笑了,“既然殿下与青玄如此客套,那青玄奉旨监军,也得行使一下监督之权了。试问殿下,卢龙塞虽然要紧,为何不乘胜追击,继续挺进,与定安侯一起围堵哈萨尔?”

“事涉军机,本王不必与你言明。”

“青玄是监军,陛下亲赐了涉足军机的权力。”

赵樽淡淡哼了一声,一双黑眸在夜色中极为深邃,“如今我军已追至关外,这些地区在北狄军占领之后,男丁被征用,百姓的粮食也被征用,驿道被摧毁,朝廷的粮草补给线也受到了影响。东方大人不如去打探一下,朝廷多久没派军粮过来了?试问一下,本王如何敢贸然推进?”

东方青玄凤眸微微一眯,“明白了。”

……

……

今晚的卢龙塞注定不能成眠。

大战之后,热血未冷。参与了卢龙塞破城战的士兵,活下来的都在喝酒吃肉,欢庆胜利。不幸阵亡的将士都被葬在了滦水河岸的“士兵冢”。

挖了一个大坑,埋掉了所有的将士,赵樽命人在冢前立了一个石碑,他亲自题写了“卢龙塞战役阵亡将士墓”几个字,同时撰写了一副挽联,刻于碑上。

题字曰:“赴汤蹈火驰千里而卫家国,马革裹尸遁万骑以砥社稷——洪泰二十五年,赵樽题。”

另外,就在大晏战士的坟冢边儿上,北狄军卢龙塞一役没有办法带走的尸首,赵樽也都下令集中在了一块儿,挖坑埋在了另外一边。出于对死者的尊重,赵樽仍然题了一块碑,碑上亲书,“卢龙塞战役北狄军将士长眠处”,以便将来晏狄之间的战事结束了,他们的亲人也能找到地方。

如此一来,事情其实有些滑稽,这些生前杀了个你死我活的两军将士,死后却葬在了一处,还得在这个滦水河边争论到底是谁夺去了谁的阳寿,是谁刺入了关键的一刀。

只要有战争,就会有牺牲。

军人不问政治,在向大晏阵亡将士烧纸钱的时候,为免北狄军在阴间没钱吃饭没钱泡姑娘,赵樽也命人为北狄军烧了纸钱。胜败是一回事,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。他这样的举动,没有人反对,全体大晏将士甚至豪气干云地在北狄人的墓前洒了一碗酒,算是拜祭。

葬了,人去了,也就了了。

不是麻木,只是习惯。

不管是兵士还是将领,活下来的人很快就都恢复了正常。一样可以哈哈大笑,一样可以高声庆幸,一样能够激动的庆祝。庆祝之余,将领们都与东方青玄的看法一致,纷纷请命要继续推进大宁,血洗哈萨尔,血洗北狄,为兄弟们报仇。

可赵樽却迟迟没有下令。

这对于赵樽过往的战争历史规律来说,是极不正常的。有人私底下猜测,大将军王有了女人,胆子变小了。可是猜来猜去,却没有人知道赵樽到底在忌惮什么。不过,金卫军治军严明,虽然有人议论,却没有人不满。他们跟着赵樽,总是打胜仗,对于将士来说,胜仗就是极好的生命保障,都对他有绝对的信任。

虽然没有下令进攻大宁,赵樽却以北伐军大将军的名义向朝廷递发了捷报。一方面为参与卢龙塞战役的众将士请功。另一方面也让朝廷下令对饱经战火的战乱地区予以减免赋税的政策,还有勒令该地区乡绅为百姓减租,以便尽快恢复农耕,让老百姓得以喘气。

一道奏折飞往了京师。

赵樽回到住宿大帐的时候,带回了一身的夜露。

夏初七还没有入睡,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,她窝在他的被窝里,拿着他的兵书在看——只不过,在兵书的下面压着的是一本很给力的衅本。

“傻笑什么?”

她看得很认真,听见赵樽的声音,才回过神儿来,忙不迭把衅本塞入了被子里,拿着兵书扇了扇,笑得像只狐狸。

“你回来啦?”

赵樽瞄她一眼,低哼一声,“不必藏了,本王都瞧见了。”

一听他这话,夏初七稍稍囧了一下,索性大方的拿过来,在他的面前翻了开来,扬了一扬,嘴里“啧啧”有声儿。

“我说尊贵的晋王殿下,行军途中,大敌当前,您的身边居然带着这样的书,你不觉得你需要给某人一个说法吗?”

赵樽淡淡瞄她一眼,自己动手解去披风,脱下身上沉重的将军盔甲,动作雍容高贵,语气淡定从容。从夏初七的角度来形容,就是“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”,连半分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。

“行军打仗,难免枯燥,偶尔调节也是人之常情。这与肚子饿了要吃饭,身子冷了要穿衣,是一个道理。尤其是爷想到阿七的时候,不看看这种书,你让爷如何熬得过去?”

“我去!”

若说刚才只是囧,那么现在夏初七就是臊了。

听他这个意思,他是在想她的时候,才想到了衅本?也就是说,衅本与她夏初七可以产生对等的效果,解决某人不要脸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问题?想想有些怄气,她瞪了过去。

“我真该先在营里搜查一下,可藏有女人。”

赵樽眼尾一挑,唇角扬了扬,看上去像是笑了。可仔细一看,他却又没有笑,那表情一本正经,严肃得不行,“爷若要女人,还用藏?”

说罢无视她的“飞刀眼”,就着中衣出去了一趟,很快又回来了,手里拎了一套大晏军普通士兵的衣服,放在了床头上。

“明日起来,你就穿这个。”

夏初七坐起身来,拎着那套行头看了看,满意地笑了。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的,看来赵十九都给她备好了呢?眼珠子乱转着,她正想道谢,突然皱了皱眉,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。

“喂,你怎么没有给我准备束胸的布带?”

“束胸?”赵樽颇为不解地看着她,“什么东西?”

被他审视的目光瞅得有点儿不好意思,夏初七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,极为懊恼地在身前比划了一下,自认为解释得比较清楚了,这才嗤了一声,“没有那个东西,我怎么扮成男人?”

恍然大悟地“哦”了一声,赵樽考虑了一下,沉下脸来,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会儿,促狭地弯了弯唇,“爷以为,不必了吧?”

“啥意思?”夏初七脸还在红,“正经点说。”

“爷不够正经?”赵樽眯了眯眼,语气确实很正,“爷的意思是说,阿七这身子,不必束胸,也瞧不出来。”

脸颊上顿时红臊了一片,夏初七的女性尊严又被打击了,恨得牙根儿直痒痒,气极之下,她抱着手里的衣服一股脑地往他身上砸去,完全就是恼羞成怒的癫狂状态。

“赵贱人,你又欺负我……老子与你势不两立。”

“爷实话实说……”

“还说,你还说……打死你。”

“好了好了……不闹了……爷与你玩笑的。”

在她打滚撒泼一般的猛烈攻击中,赵樽眼里的笑意收住了,一把将她整个儿抱住,束紧了她的身子,拉过来靠在自己胸前,清了清嗓子,赶紧转移了话题。

“阿七你今晚要睡爷这里?”

什么叫她“要”睡在他这里?

夏初七怔了一下,横眼扫着他正经的脸,心里明白这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,哼了哼,索性装着不懂,狠狠推了他一把,巧笑说:“我是你的贴身侍从加外医官不是?那么,我和你睡一个帐篷,这个很合理吧?”

“嗯,很合理。”赵樽严肃地点了点头,“侍从可以打地铺。”

气咻咻地瞪着他,夏初七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,突然握紧了拳头就朝他的身上揍了过去,骂了一句“王八蛋”,才又笑着抬下巴。

“好啊,我打地铺,给你睡。”

赵樽低低笑了一声,然后叹了一口气,顺着她的后背,似笑非笑地道,“看你可怜,爷便允了,你睡在爷的床上。”

“看你真诚,姐便允了,让你睡地铺。”

两个人睡个觉也要斗一斗嘴,可争论之中,谁都能嗅到那空气里的暧昧与甜蜜。这么久不见了,谁又舍得晚上的分开?地铺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。

做大将军王的女人就是不同,夏初七享受到了与普通将士不同的差别待遇。时至夏日,将士们都去河边儿冷水泡澡,郑二宝却命人抬了一桶热水过来供她沐浴。在她美美沐浴的时候,赵樽吩咐人守好营房,自己就出去了。夏初七好些天没有洗过身子,实在舒服得不行,以至于晚上躺在他臂弯里的时候,还浑身犯懒,一动都不爱动。

“赵樽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你睡着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傻叉,睡着还能说话?”

她低低的笑,赵樽紧了紧她的身子,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里,却是没有回答。

这些日子以来,日夜行军,他担心她的安危,几乎合不上眼,大多时候只睡一个囫囵觉了事。可即便身体再疲乏,心里再担心,他还不能表现出来。若是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大将军王心心念念一个女人,那得动摇军心。

除了战场上的事情要安排,朝廷还得一日三报,地方官吏还有各种杂事,每天各种军事奏事缠着他,加上常年征战下来,身体的积劳病病并不少……

“怎么不说话?”夏初七抬起头,看了他一眼。

“你说,爷听着。”

她摸着他下巴上青幽的胡楂儿,有些心疼。

“赵樽,你瘦了,也黑了。”

“没有东方青玄好看了是不?”

这句话他接得极快,完全不像前面的慵懒,明显带了一股子浓浓的醋酸味儿,听得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,低低嗤了一声,才拿手指戳他。

“吃醋了?”

他没有回答。

“吃醋是种病,得治!”

他还是没有回答。

知道这个家伙的性子闷,夏初七不想再逗他了。

圈过去,她抱紧了他,低低的笑,“先前他在山坡上的话,你不必当真。在蓟州他是救过我,可我跟他……”说到这里,莫名想到东方青玄落在唇上那个浅浅的吻,夏初七突然有点儿底气不足,清了清嗓子,才接着说:“我跟他真是什么都没有,他也没有看见我沐浴,你就放心吧……”

“爷知道。”赵樽哼了下,“不然能轻饶了他?”

“呵!”低笑一声,夏初七酸他,“知道为什么情绪不高?”

赵樽没有马上回答,稳了稳她的身子,又把她高昂的脑袋按了下来,放在怀里,才闭上了眼睛。就在夏初七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,却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。

“阿七,我不是神……我累。”

夏初七喉间一紧,心里有一根弦倏地绷紧。她双手伸过去,紧紧圈住他的腰,紧紧的,紧得仿佛要与他融成一体,紧得从他的呼吸里也能够感觉到了他的疲乏以及一些深深的无奈。可是,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抚他,只能抱着他越来越紧,只能不停拿脑袋在他的身上磨蹭。

“还闹?”

他低低说,声线儿喑哑。

“咋了?我没闹啊?”

她不解地抬头,看着他,眸子晶亮。

“狐媚!”他低哑着嗓子骂了一句什么,突地低下头来,就着她微张的嘴就用力咬了一口。夏初七吃痛的惊呼着就想开口吼他,他却乘虚而入,碰上她的唇,凶狠地入侵了她的口腔,霸道强势,吻得她瞪大了眼睛,一时间回不过神儿来,只能无奈地吞咽,然后又无奈地接受了他的亲热,带出一股股无奈的酥丶麻感,从背脊往上一窜,激得她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哆嗦。

“爷!”

他像是惊醒,将她紧紧搂住,停下来了。

“睡吧。”

夏初七咬牙,羞窘不已,探手去抓他。

“都这样了,你还能睡得着?”

无奈的焖哼了一声,赵樽将她作怪的双手包在掌中,无奈的低骂,“小祖宗,你不想你家爷死在这里,你就不要动来动去。”

狡黠地眨了眨眼,夏初七看他,“谁让你先前欺负我?”

他叹,“那好,扯平了。”

看他眸子着火,身子绷紧,夏初七也不想再逗他了。

收回手来,她乖乖地圈在他的腰上,身子贴着他,觉得安心极了。

同样是卢龙塞的兵营,同样是凉凉的夜晚,可今天晚上与昨天晚上却是完全的不同,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,美好得她突然有一种不太真实的错觉。

不远千里而来,她终究抱住了赵樽,睡在了他的被窝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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