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4.第四十四章(1/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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哦……

还是有区别的。

他们此行不是为了斩除凶兽, 也省去了热血沸腾的英雄愤慨。

他们是将恩奇都的尸体带去冥界安葬。

其实,已经不能算是“尸体”了。

恩奇都是由泥土做成的人偶, 他此番死去, 也是回归了泥土的本源, 无法再拼凑起人的形状。

可即使如此,对待这散乱的土壤,被留下的挚友们仍然如宝物般珍重。

冥界, 顾名思义,是死者灵魂的归宿,位于深层的大地之下,接受冥界女神埃列什基伽勒的统治。

埃迪的世界没有“冥界”,类似的传说更不曾有。

以活人的身份进入死物的领地, 本应该是一个令人畏惧的禁忌,因为, 活着的人若是得不到冥界女神的允许, 便将永无回归地面的机会。

冥界是阴冷的, 人世间流传的与冥界有关的传说同样流露出冰寒的气息。

就比如埃列什基伽勒, 人们都说她是一个阴晴不定的古怪女神。人类的灵魂被她关在骨笼中肆意玩弄,饱受比死亡还要难言的折磨,对于误入冥界的生者, 更是手段残酷。

“真可怕啊。王, 埃迪大人, 请你们三思……”

就算被这么苦苦劝说, 乌鲁克之王和他仅剩的挚友仍不为所动, 执意前去。

在他们看来,冥界的“恐怖”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。

只因为恩奇都的“遗体”不能留在人界,无人能前往、居住在天上的众神同样不愿涉及的冥界,才是最佳的安魂之处,他们才会到这里来。

而且——

冥界女神并不是如传闻那般冷酷无情。

跟接受人类的信仰和供奉的那些神相比,她可以算是“仁慈”的了。

从吉尔伽美什和埃迪进入冥界,一直到他们将恩奇都埋葬,都没有遭到阻拦。

“……恩奇都。”

恩奇都位于冥界的坟墓无比简陋,吉尔伽美什并没有给此生独一无二的挚友立碑。

他像是到了现在才总算明白了过来,对着已经听不到声音、给不出回应的恩奇都自语时,面上的神情尤为复杂。

“你这家伙,说你狡猾还真的没错,直到最后都要故意捉弄本王一下。”

“不过,如果这就是你说的‘竞争’……”

后面的话吉尔伽美什没有说下去,复杂的目光落到伫立在身旁的另一个男人身上,眼中竟滑过了一丝比阴戾更深的阴影。

轮到埃迪了。

很奇怪,从进入冥界——或者更早,从他与吉尔伽美什将恩奇都的泥土收殓的那一刻起,男人就莫名地安静。

他始终都没有开口,面对恩奇都的坟墓,也只是抬手,再松开手指,将自己从城外摘来的一捧野花洒落在埋葬友人的土壤之上。

都是些小小的花,娇小的花瓣拥挤地簇拥在一起,才让艳丽的颜色更加显眼。

它们从埃迪的指缝间滑落,零零散散地,如彩色的星光一般坠落,没有溅起丝毫的声音。

冥界的阴冷很大程度都体现在色调上,除了黑,就是仿佛没有任何生命因素的暗沉。

冥界的土壤更不可能开出鲜花,所以,埃迪为恩奇都带来的花,就成了点亮整个阴暗世界的光彩。

太亮了。

以至于,本来不打算到这里来,更不打算现身的“幽灵”都没能抵御住诱惑,悄悄地躲在了一边。

没错,虽然躲在一旁偷偷地看,但她还是没有现身的打算。只想着这两个闲的没事的人类赶紧滚出冥界,让她可以离得更近一些,去看看人间的花究竟是什么模样——

“躲着干什么,出来吧。”

“呃呃呃——咦咦咦?!”

被抓包了。

然后,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,巨大的幽灵从石柱背后飘了出来,又在更加短暂的犹豫过后,将自己变成人类比较能够接受的人形,也就是美丽的金发女神的形态。

冥界之主埃列什基伽勒竟然在人类面前现身了。

而且,在对上那两个人类仿佛早就看穿一切的目光时,女神呆了一秒,才以最快的速度摆出身为女神的威严:“咳——我只是心血来潮,过来看你们的笑话的。”

“看完笑话再顺带告诉你们一声,恩奇都的灵魂不愿来见你们。哼,赶紧死心,然后滚出我的冥界吧!”

女神大概以为,她这么一说,早以傲慢出了名的乌鲁克之王就算不发怒,对她的态度也会很糟糕。

但事实却是,吉尔伽美什似乎对恩奇都的灵魂不愿过来早有预料。

他只是面色淡然地哼了一声,之后才对埃列什基伽勒道:“跟你的妹妹完全是两个极端啊。冥界之主,对于你,我就不吝啬那一句感谢了。”

意外地心平气和,意外地——感谢?

女神惊呆了。

然而,最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。

跟吉尔伽美什同行,但埃列什基伽勒不认识、只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感到极其强烈的突兀感的那个人类,也说话了。

“你喜欢花?”

“什、什么——凡间的小玩意儿,身为冥府女神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!”

“明明很喜欢吧,看眼神就看得出来,不要装了。”

“恩奇都也很喜欢花。他的眼神,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。”埃迪的语气也很平静。

“我代替他,分一朵出来送给你。”

埃列什基伽勒怔住,原因是,给她极强突兀感的男人从泥土上捡起了一朵花,递给了她。

那朵花还没有沾上尘土,显得生机勃勃。

女神从诞生起就在冥界,她不能离开,所以,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从人类生活着的土壤里生长出的事物。

拿在手里,仿佛驱散了冥界冰凉的空气,让她透过这点鲜艳的颜色,一下子看到了永远也无法涉及的人间的春天。

“…………放肆的人类。”

女神咬牙,从男人这一个举动上感到了冒犯,但同时,又难以忽略由心而生的一丝欣喜。

除了脱口的训斥,她想着,理应还要惩罚一下这个不敬畏她的男人。于是,她抬眼,刚好与埃迪对上了视线。

埃列什基伽勒本以为,语气平静、连表情也很平静的男人就像吉尔伽美什一样,被恩奇都的死打击,消磨去了一些狂傲的棱角。

但是,当她看到埃迪的眼睛时,才发现——

她错了。

完完全全地想错了。

这个男人……

这个人类……

他的心,根本就没有平静!

愤怒不会平息,只会一点一点,一点一点地叠加,直到,那狂躁之兽再也耐不下沉寂,随着怒火一同咆哮着打破封印。

即使是神——即使是掌管死亡的女神埃列什基伽勒,也在最初的一瞬间被这样的眼神吓住,心头蒙上一层陌生的恐惧。

“你想干什么。区区一个人类,你,难道——”

埃列什基伽勒像是想到了什么相当可怕的可能,不由得脸色大变。

埃迪道:“我是要去做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。可能已经被你们猜到了,但我做出的决定,从来都不会更改过。”

“吾友。你是否要阻止我?”他问吉尔伽美什。

吉尔伽美什回答:“我只会说,不要想一个人出风头,我与你同去。”

他的自称悄无声息地改变了,这便是心态真正地改变了的象征。其中或许还有别的意思,但此时的埃迪并不知晓。

“你去什么去,连累乌鲁克一起玩完么。”埃迪勾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,“行啦,我走了!”

埃列什基伽勒被他们的对话弄懵了,见吉尔伽美什居然不想着阻止,差点以为这两个人类的脑子都坏掉了。

埃迪真的走了。

“等等——乌鲁克的王,你为什么不拦住他,难道不知道,你的朋友要干出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吗!不单单是挑衅,他的眼神,多么清楚地在说,他想要——”

弑,神。

“不可能,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类,那可是从神迹降临以来,还没有开启先例的……”

“——闭嘴。”

“?!”

“本王很清楚,清楚得不能再清楚。”

正因为清楚。

他,才会站在这里,仿佛被凭空泼了一身冷水,为恩奇都死去的一瞬间,压在自己头顶的“责任”而驻足。

若还是以前肆意妄为的乌鲁克之王,如今早已和埃迪一同离开,不去管任何的后果,只要竭尽全力就行。

然而,就是这样。

“我,吉尔伽美什,在此发出绝不更改的誓言。”

不是以乌鲁克之王的身份,而单是“吉尔伽美什”。

“无论结果如何,无论是否有神罚降临——那可笑的‘后果’,都由我和他,一起承担!”

……

……

没有花多久时间,埃迪就找到了天之公牛的尸体。

那句庞大的尸体早已腐烂了大半,但当埃迪拽住牛角,一点一点开始拖动时,还是发出了如闷雷般的巨响。

他的目的地,是距离乌鲁克城不远的一座神山。

女神伊什塔尔的神殿就落于那座高耸入云而又陡峭至极的神山上。除了伊什塔尔,无人能征服那座神山,更无人能够轻易踏入神山的领地。

埃迪没有用自己的能力直接攀爬上陡峭之峰,他就靠自己的双手拖动天牛的遗骸,用自己的双腿走过遥远的距离,登上危险的山峰。

单用一只手拖拽,没过多久,那只胳膊就脱臼了,他就换一只胳膊再来。

不知疼痛。

不知疲惫。

因为承担难以想象之重量而陷入地面的双脚就是他此刻心情的反映。

花了多少时间,胳膊脱臼后,手心磨出了多少血迹斑斑的伤口,这些都不重要。反正,埃迪强行登上了那座神山。

伊什塔尔的神殿就在眼前,若是耳尖,还能听到从神殿内传出的轻蔑笑声。

埃迪没有听见。

他站在神殿前,终于微微一笑。

随后——

轰。

砰!

轰隆隆!

天牛的尸体被他用双手抡起,丢向了那座巍峨神圣的神殿。

石柱应声断裂,光鲜亮丽的神殿顿时塌陷,那笑声终于变为震怒的尖叫。

面对这一情景,微笑着的埃迪只说了这些话:

“女神,我把你心爱的宠物还给你了。”

山巅的风吹起了他的银发。

埃迪张口,刚好咬住了被吹到自己脸前的几缕发丝。

咯嘣一声,他面不改色地把脱臼的那只胳膊接了回去,然后才漫不经心地,把口中的头发吹掉。

“不得不说。”

从他的眼里看不见悲伤,因为悲伤早已经被更加沉重的晦色覆盖,暗流在本应璀璨生辉的金眸中涌动。

“就这腐烂之后丑恶的样子,跟您,真是一模一样啊。”

恩奇都注意到了这一点,眉头开始皱起:“蛇毒把泥土污染了,如果不处理的话,这里再也无法生长出植物,附近的动物也会受到毒的影响。”

埃迪:“呃!”

他方才完全没有想那么多,都打算轻松愉快地打道回府了。结果此时才突然想起,根据之前的观察,恩奇都很喜欢包括动物和植物在内的自然。

虽然想要斩杀怪物,不弄出血是不可能的,但埃迪这一招阵势太大,几乎让蛇怪体内所有的血液全都喷涌而出。

如果再等一阵,让冰全部融化,不止是这片森林,连外面的田地和村庄也别想留着了。

“哼,这等劣等的生物就是麻烦。”

吉尔伽美什开口了,话音依旧傲慢,但从意外地显露出严肃的表情来看,对于蛇毒可能造成的影响,他也感到稍微有一些棘手。

“趁这些冰还没有全部融化,把尸体和被污染的部分烧掉……唔,不行。”

埃迪疑惑道:“为什么不行?”

吉尔伽美什:“难道你想指望本王亲自用什么无聊的魔术吗!”

埃迪:“魔术?你们这儿也有魔术啊。”

吉尔伽美什当然会魔术,论其造诣,还相当地不凡。

但这位王的任性在这里也彰显无疑,他从不承认自己也算是神代古代的魔术师中的一员,对于所谓的魔术,基本上从来都不会去用。

没有提前想到污染的问题,这一次确实是他们考虑欠妥。

话说回来,吉尔伽美什虽然拒绝使用魔术,但对遗漏事件坐视不管更不可能。

然而,就在思考其他办法的时候,埃迪托着腮,忽然道:“好吧,既然是我搞出来的事儿,那还是让我自己来收场。”

不用其余两人问他有什么办法,埃迪就冲天空高喝:“快点下来,卢卡斯!”

卢卡斯也跟着他们一起来了,不过是在埃迪严令它必须跟来的情况下。那只比人类还狡猾的鹰大抵是不高兴,一路都在上面飞着,不肯露面。

此时埃迪突然呼唤它,就算不高兴,大哥之令也不敢不从。头顶狂风席卷,黑鹰顿时自高空俯冲而下。

而此时,埃迪已经做好属于他那一份的准备工作了。

蛇怪瘫倒的尸体只在这么短的功夫内就开始腐烂,在腐蚀进一步加重之前,埃迪把尸身、尸身下所有被毒液污染的泥土全都冻了起来,放眼一看,就像是一尊偌大的冰山。

恩奇都抬头,刚好看见了熟悉的猛然降落的黑影。

意想不到的是,卢卡斯似乎是要在冰封住蛇怪遗骸的冰山上降落,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。

它从冰山之巅掠过,并没有触碰到冰块。

可卢卡斯从那里飞掠而过,偌大的冰山就神奇地消失了。原地除了一个空荡荡的深坑,连点冰渣都没有留下。

“这是……空间转移的魔术?”

“差不多,反正一个意思。”埃迪也不掩饰,直接就道:“不然你们以为卢卡斯偷来的东西都放在哪儿?”

“尸体就暂时放一放吧,等以后找到合适的地方,我再让卢卡斯丢掉。”

还有些事情他倒是没有自己揭露,但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不傻,都能猜得出来。

埃迪,显然和卢卡斯有着相似的能力。

这个男人不喜欢掩藏,但对于自己的事情也不会主动地提起太多,他的背后还有不少谜团。

诸如他总是说起的“老家”究竟在哪里,他的背景,实力……种种都尚未清晰,用吉尔伽美什现在脱口的一句话来说,也就是——

“你倒是藏得挺深啊。与本王一战,竟然还没有完全拿出真本事?”

对于埃迪的来历,吉尔伽美什早就察觉到了古怪,但并没有打探的兴趣。他在意的就只有那一点。

埃迪摆摆手:“你不也一样嘛,谁也别说谁。”

“不过。”他又说:“要是哪天你想和我认认真真地打一场,我也奉陪。”

交谈就暂时在这里结束,接下来,他们总该回去了。

临走之前,恩奇都还在被破坏了一部分的森林中额外逗留了一阵。

他跪下,抚摸着似乎被寒气冻得萎靡的野草的边角,硬是让埃迪看得产生了莫名的愧疚感。

可恩奇都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指责他,而是真心地安抚这些受伤的生灵。

“暂且忍耐一下吧。”恩奇都这样轻声说着:“幸好,春天已经到来了,你们还能得到新生。”

“是啊。”吉尔伽美什也接口,虽是面色冷淡的模样:”等我们回去,春祭也要开始了。”

埃迪:“你们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。春天就算了,春祭是什么玩意儿?”

吉尔伽美什:“一年之中最重要,但本王觉得毫无举办价值的节日。”

他似乎真的对这个所谓的节日没什么兴趣,用最简洁的话给埃迪解释了一下。

听完。

埃迪:“……”

埃迪:“我去!”

“你们这里的人真是——不仅穿得这么奔放,连祭奠上都要当众搞这种事情?”

埃迪觉得自己真是太孤陋寡闻了。

好歹是个男人,床上那些事情他虽然没做过,但也是知道一些的。没想到是,这个世界的人如此奔放,要以□□作为祭祀的神圣形式。

对此,他只能表示:“厉害,太厉害了,这就是文化差异吧,我——越来越欣赏你们了!”

“嗯,到时候一定得去……”

猛然间发现,恩奇都竟然在直直地盯着他看。

少年模样的人偶面上是没有多余的表情的,但眉宇间皱起的些许纹路却极其少见地流露出一点心绪。

碧绿色的眸子清澈见底,埃迪发现,自己的影子就印在了那里面,连一时噎住的僵硬都刻画得分明。

埃迪:“……”

毫无疑问,他还有一小段突兀的沉默。

但那也情有可原吧,恩奇都,肯定能够理解。

曾经显露过的、仿佛要将冰冷空洞的心融化的火焰再度在男人炽金的眼瞳中跳动,险些压抑不住,把其实没有忍多久、但他自己觉得有几十年那般难熬的热情全都宣泄出去。

啊,那可不行,计划不就打乱了吗?

所以,埃迪面不改色地改口,没有咬到舌头:“吉尔伽美什,那天我们一定得找个僻静的角落畅饮啊。”

“祭典有什么有趣的,我完全赞同你的观点!”

第十章

危险的蛇怪被打倒了,目的顺利达成。

虽说中途——因为某些人完全没专心而浪费了不少时间,但结果总归是好的。当然了,也不可能出什么岔子。

蛇怪死后,扎满冰锥的尸体就像是放大版的刺猬,姑且还能看得进去。

而又过了一阵,等冰慢慢融化,已经有一些血水浸入土壤,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顿时扑鼻而来,连带着整个土地的颜色都变得发黑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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